也算经验
——代序
近几年来,有些朋友们,要我谈谈写作的经验,可是我一次也没有谈。一个并非专门写作的人,写了几个小册子,即使有点经验,也不过是些生活和其他工作中的经历,作为“写作经验”来谈,我总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又有几位朋友要我谈,我用上边的理由回答了他们,他们有人说:“那些‘经历’也可以谈谈。大家既然要你谈,你要太固执,人家就要误会你是摆架子。”好!谈就谈谈吧!
先从取得材料谈起:我的材料大部分是拾来的,而且往往是和材料走得碰了头,想不拾也躲不开。因为我的家庭是在高利贷压迫之下由中农变为贫农的,我自己又上过几天学,抗日战争开始又做的是地方工作,所以每天尽和我那几个小册子中的人物打交道,所参与者也尽在那些事情的一方面。例如《小二黑结婚》中的二孔明就是我父亲的缩影;兴旺、金旺就是我工作地区的旧渣滓;《李有才板话》中老字和小字辈的人物就是我的邻里,而且有好多是朋友;我的叔父,正是被《李家庄变迁》中六老爷的“八当十”高利贷逼得破了产的人;同书中阎锡山的四十八师留守处,就是我当日在太原的寓所;同书中“血染龙王庙”之类的场合,染了我好多同事的血,连我自己也差一点染到里边去……这一切便是我写作材料的来源。材料既然大部分是这样拾来的,自然谈不到什么搜集的经验,要说也算经验的话,只能说“在群众中工作和在群众中生活,是两个取得材料的简易办法”。
再谈谈决定主题:我在做群众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了非解决不可而又不是轻易能解决了的问题,往往就变成所要写的主题。这在我写的几个小册子中,除了《孟祥英翻身》与《庞如林》两个劳动英雄的报导以外,还没有例外。如有些很热心的青年同事,不了解农村中的实际情况,为表面上的工作成绩所迷惑,我便写《李有才板话》;农村习惯上误以为出租土地也不纯是剥削,我便写《地板》(指耕地,不是房子里的地板)……假如也算经验的话,可以说“在工作中找到的主题,容易产生指导现实的意义”。
语言及其他:我既是个农民出身而又上过学校的人,自然是既不得不与农民说话,又不得不与知识分子说话。有时候从学校回到家乡,向乡间父老兄弟们谈起话来,一不留心,也往往带一点学生腔,可是一带出那等腔调,立时就要遭到他们的议论,碰惯了钉子就学了点乖,以后即使向他们介绍知识分子的话,也要设法把知识分子的话翻译成他们的话来说,时候久了就变成了习惯。说话如此,写起文章来便也在这方面留神——“然而”听不惯,咱就写成“可是”;“所以”生一点,咱就写成“因此”,不给他们换成顺当的字眼儿,他们就不愿意看。字眼儿如此,句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句子长了人家听起来捏不到一块儿,何妨简短些多说几句;“鸡叫”“狗咬”本来很习惯,何必写成“鸡在叫”“狗在咬”呢?至于故事的结构,我也是尽量照顾群众的习惯:群众爱听故事,咱就增强故事性;爱听连贯的,咱就不要因为讲求剪裁而常把故事割断了。我以为只要能叫大多数人读,总不算赔钱买卖。至于会不会因此就降低了作品的艺术性,我以为那是另一问题,不过我在这方面本钱就不多,因此也没有感觉到有赔了的时候。这些就是我在运用语言和故事结构上所抱的态度,也可以算做经验。
我所能谈的经验只此而已,至于每个具体东西的写作过程,都是普普通通不值一谈的,因而也就不多谈了。
一九四九年六月十日
目 次
出版说明 / 1
编辑凡例 / 7
也算经验——代序 / 9
李有才板话 /
小二黑结婚 /
传家宝 /
登记 /
地板 /
打倒汉奸 /
赵树理(1906年—1970年),原名赵树礼,山西沁水县尉迟村人,现代小说家、人民艺术家,山药蛋派创始人。曾任《曲艺》《人民文学》编委、中国共产党第八次代表大会代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二、三届代表。1925年夏考入山西省立长治第四师范,开始写新诗和小说。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投身革命。解放后先后在《工人日报》《说说唱唱》《曲艺》《人民文学》等刊物工作,1964年回山西工作,兼任中共晋城县委副书记。文革期间遭到残酷迫害,于1970年9月23日含冤去世。他的小说多以华北农村为背景,反映农村社会的变迁和存在其间的矛盾斗争,塑造农村各式人物的形象,开创的文学“山药蛋派”,成为新中国文学史上最重要、最有影响的文学流派之一。
“新文学选集”是新中国**部汇集“五四”以来作家选集的丛书,分为“已故作家及烈士的作品”和“健在作家的作品”两辑,共25本。丛书意义在于给“新文学”定位,依据中国新文学的历史发展的过程,选辑“五四”以来具有时代意义的作品,使读者“藉本丛书之助”,“能以比较经济的时间和精力对于新文学的发展的过程获得基本的初步的知识”,从而点出了这部“新文学选集”的“文学史意义”:编选的是“作品”,展示的则是“新文学的发展的过程”。把“现实主义的文学”作为“新文学”的主流,以此来筛选作品;重塑“新文学”的图景;规范“新文学史”的写作;建构“新文学”的传统;回归“完整的理论体系和**指导原则”;为新中国的文学创作提供借鉴和资源,乃是这套“新文学选集”的意义和使命所在,因而被誉为“新文学的纪程碑”。